这一睡直到夜，月破层云，寒侵枕衾，万红庵似自冥冥中得了召，掀被下榻，了房门。他执一盏双耳瓷灯台，碎步穿过风雨廊，灯火逆着风几乎烧到手上。两边画上的菩萨金刚在夜中更显忿怒，大张着獠牙血，一双双招威严地瞪视着他。

二人循声望去，朱琛本抻长了脖去瞧，忽地惊叫一声，跌坐地上。只见暗室内蒲团上趺坐一人，披一件灰蓝僧衣，可知是寺内僧人。细瞧他面貌却十分狰狞，右眉有两颀长的刀贯至左颊，左下又有几条歪扭的血疤延至鼻梁，更不提其他细痕烂痂，整副面孔就似被恶鬼啃过，几乎辨不是张人脸。

却听旁一声音传来：“阿弥陀佛，此乃双佛陀，男女双一以求乐空双运，却并非行那俗世媾。”

寺中却早有人听见这响动，是方丈携了两个大僧过来。见着前情景，大呼怠慢，直向万红庵赔罪，嗔怪这丑僧才寺不足半载，三不知礼节，冲撞了佳客。方丈便命大和尚将丑僧支走，万红庵却拦：“我与这师父甚是投缘，先有一惑，还未讨教。”又转向丑僧，“你先前曾讲乐空双运，应作何解？”

朱琛似发现甚稀罕什，声唤他，才又将他唤回了魂。原是佛像后的一方暗室，推门去，满皆绘着青面獠牙的神佛菩萨，怀中正卧着袒的明妃，两两臂盘绕。说是诡谲，又显香艳；若说邪，反庄严。

丑僧：“就好比世间足诸，或/痴、或盛权富贵，极喧哗喜乐。而以闹中闻静，乐中见空，便是得成正果了。所谓，觉了一切法，犹如梦幻响。”

朱琛掩笑嘲：“瞧这佛门净地，原来也似咱园一般，菩萨们开着门个个面，关了门又谁不摸/哩？”

万红庵蹙着眉，光盯着他，仿佛要把裹在外面的揭开，直看到骨血里去一般：“你佛门不是常讲，所见，皆是虚妄。既无丑，又何来惧？”

及至到了大雄宝殿，殿门大敞，两方各挂一楹联：原归海，月落不离天。殿一观，满室灯火烁耀，正中一人面朝佛坛，端坐于莲蒲团，中正诵念着经文。

第六十九章

“阿弥陀佛，一切众生清净，从本无生无可灭，即此心是幻生，幻化之中无罪福。”僧人闻言长念偈语，自蒲团上起，上前来。

这丑僧见朱琛吓得蜷在地上打颤，万红庵却纹丝未动，嘴角便微微歪扭，似是在笑：“施主见我模样，却不怕么？”那声音也喑哑尖厉，只仿佛老鸹悲丧一般。

丑僧双手合十作一个揖，再了一声阿弥陀，自万红庵手里接过经卷。便见他拄着支癞癞斑斑的黄竹杖，一瘸一拐往外间去了。

万红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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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红庵垂听着，最后竟是嗤笑一声，半晌才拍手称：“师父佛法妙，实受教了。”又言，“我这自抄了几卷经文，不知可否请师父替我日夜诵读，求个平安康健？”

因见万红庵一行人衣冠赫奕、手阔绰，寺中怎好怠慢，法事才过，又赶忙请大师父过来讲经。万红庵却嫌聒噪，只推说不，客房闭门困觉去了。

“只愿我俩此生此世，永结燕好；天长地久，恩不疑。”那声音分明真切，一扭，却又消散了去。